7105混沌之海
世界只剩下了蔚蓝的梦境。
水波温柔地推搡着他的身体，在鼓膜边发出清脆却又含混的声音。低沉悠长的吟唱在深海中随着波流悠然回荡，身体悬浮在温柔而微凉的液体之中，波浪轻微的摇晃让意识在混沌中迟迟不愿醒来。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蓝鲸巨大身躯，温顺的贴着他的身侧划过，游向更加幽暗的海洋深处。他看到头顶的海面在剧烈的燃烧着，那在深海中远远望去仿佛紧贴着海平线的落日。蓝鲸低沉的歌声从黑蓝色的海水中悠然传来，带着一种令人难以遏制的神往。他无意识地放松了身体，似乎是想顺从的追随着那声音一同潜入更深的渊底。
不属于海洋的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，遥远，微弱，却在每一下看似轻盈的拍打中都包含着力量。那些声音宛如蔷薇上细密的小刺，只能在皮肤上留下轻微的刺痛，却反而勾起了最深处的心痒难耐。他活动嘴唇是突发出什么声音张，但只有一大团汽包推推挤挤的从喉咙中涌出。耳畔传来越来越多的扑扇声，它们似乎从千里之外铺天盖地的涌来。
蓝鲸的歌声此时变得遥远又缥缈，那种混沌而舒适的神往被这些翅膀轻易地拍碎。那墨蓝色的深海此时变成了没有边界的暗黑，悄无声息的吞噬着周遭的一切。心头蓦地被惶恐的情绪紧紧攥住，他试图挥动四肢让身体挣脱不再安详的大海。但是这毫无用处，他活动不了身体上的任何一处肌肉。稀有的无助感翻涌了上来，他不甘的试着再度开口，但那只是让更多的汽包浮出逐渐暗下来的深海。身下的黑暗似乎嘲笑他的愚蠢一般，从深处传来了低沉的震动声。
可在下一瞬，那些原本微弱的扇动声突然间变得清晰，他猛然意识到那不仅仅是翅膀拍打发出的，那其中还有着夹杂在翅膀之间的风。柔和的，凛冽的，带着阳光气息的风。一直停滞的气流突然动了起来，它们飞速的从他周身划过，似乎在告知他并非是这黑暗中的唯一住民。黑暗的深海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，他微微昂起头，感受那些或炙热或寒冷的气流，无数的声音用于他的耳畔。
然后他听见了尖叫和哭泣，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呼喊，以及低沉悲哀的歉意。他听到谁的脚步声来来回回，一遍遍踩踏过脆弱的草叶，或者长时间无声沉默的停驻。他听到谁在悲戚的啜涕，夹杂着哀伤且不舍的告别，每一声都饱含着内疚的歉意。然后在某一个突兀的时刻，整个世界的嘈杂，再一次巨浪般的向着他压下。这四周全是无形的束缚，他动不了也喊不出，焦灼噬心刺骨，而那些声音混在一起，夹带着焦灼和不安，紧紧地勒住他的胸口。宛如带着毒素的荆棘，刺破细胞，融进血液，带着火焰灼烧般的感觉遍布他的全身。
“我会去完成这一切，为你。”
那声音微弱却足够清晰，带着疲惫和决绝穿越过整个世界，毫无犹疑的向着他直奔而来。那几个简单的单词，让躁动且焦灼的灵魂，突然在这一刻重新变得平和安宁。有什么缺失的空白被填补上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充盈了他的胸腔。
然后，梦境再一次的袭来。黑夜里追逐的汽车，突降的暴雨，自杀一般的袭击，氪石可怖的光芒，喧嚣的宴会，高塔之上的对话，激烈的战斗以及随之而来的疼痛，男人轻佻的表情和他暗藏着黑色火焰的眼眸……梦境的碎片层层叠叠，最后归一于翅膀细微的扑扇声响。
泥土下黑暗的棺木中，混沌之海从意识的沙滩上退潮，留下一声极轻极轻的，呼吸般的叹息。
布鲁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。一开始他只是有些呆愣的看着头顶的小小太阳系，混沌的思绪让他搞不清自己身在何方。阳光从缝隙下面悄无声的溜进来，一点点的褪去笼罩着房间的灰黑色彩。布鲁斯微微偏头，视线落到克拉克的笑颜上，少年在阳光下笑的格外开心。他着魔一般的伸出手指，轻轻描绘那微微上翘的嘴角。
“早上好，克拉克。”
他没意识到自己声音有多柔软。
当布鲁斯走下楼梯时，小小的客厅里已经满是培根和咖啡的味道。他快步走进客厅，想着去帮玛莎准备好那些餐具。然后，他看到了坐在餐桌边，衣冠整洁的露易丝。
难得的，他有了一种想逃跑的冲动。毕竟有名的韦恩总裁，此时正赤着脚站在地板上，不仅顶着一团乱糟糟的头发，而且还穿着一件克拉克的旧T恤，那是玛莎昨晚硬要他换上的。很显然露易丝也没有预计到他会出现在这里，女记者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秒的惊愕，接着就很快恢复了常态。
“哦，早安布鲁斯，我不知道你已经起来了。”玛莎微笑着端出了咖啡，然后同露易丝有些歉意的解释，“抱歉，我忘记告诉你布鲁斯昨晚在这里留宿了。”
“没关系的，玛莎。我把东西放下就走。”露易丝快速的笑了一下，说着便站了起来。“还有人在等我。”
布鲁斯假装没看见，玛莎在送她出门时，把某个小布袋收进了自己的衣兜里。他们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，这个拜访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。布鲁斯给自己和玛莎各倒了杯咖啡，他端着杯子让那些热气扑到脸上，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用它们遮挡住些什么。
最终，布鲁斯也没能陪着玛莎再多坐一会。事实证明，就算他推掉了公司的事务，这个世界也不会给他过多安宁的时光。早餐之后没过多久，他就收到了阿尔弗雷德的紧急通讯。被层层加密过的视频，千百面前就已埋葬的匣子，来自疯子的嘲笑与警告。这世界暂时的仍旧看似平和，但是蝙蝠侠知道，一场风暴很快的就会到来。
因为敲响的钟声，已经无法从远方收回。
布鲁斯匆匆的同玛莎告别，敷衍着她的那些担忧，心想着如何更快一点到达汇合的地点。这个世界还能享受新鲜咖啡的早晨，已经所剩无几。在离开之前，他最后看了眼那片田地，以及隐匿在其中的二层小楼，不知道这是否是他最后一次拜访的机会。
蝙蝠侠晚了一步，那里只剩下了一片狼藉，甚至没有血迹没有尸体。入侵者似乎没有过多的停留，这似乎只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，而在此之后，它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。毫无头绪的事件令布鲁斯头痛不已，他仿佛坠入了一片浑浊的海域，在黑暗中找不清前进的方向，只有被那层层叠浪推挤着飘向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。
“非常不乐观的现状。”忙于工作的阿尔弗雷德看了眼他的表情，直接选择了肯定的语气。
“人类在这个宇宙面前，比蜉蝣强不了多少。”布鲁斯有些挫败的把自己扔进了椅子里。“如果……他还在人类也许还会有些希望。”
“容我提醒，布鲁斯老爷，您已经有了一个团队了。”阿尔弗雷德抬头看了眼无动于衷的人，“或多或少的。”
“不，那不够。”布鲁斯在扶手上支起胳膊，手指不由自主的交握。“这个世界需要超人，而这个队伍也同样需要克拉克。”
“那么对于您呢？”阿尔弗雷德的提问紧接着他未落的话音。
“……他是灯塔。”布鲁斯沉吟了一下才开口。
“只是这样？”
这提问意外的让布鲁斯陷入了沉默。他想起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红色，想起金色的麦田和树叶的阴影，想起小镇的清晨和那颗蔚蓝色的星球，想起金色的向日葵和被荒草掩埋的石碑。他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母和数据，突然就低低的哼笑了一声。直到此时才终于意识到，自己其实已经深陷其中无药可救了。
并不是无法碰触，也非难以表述，而只是无法开口。那份回忆没有名字，不知所起，亦不知如何存放，而埋葬或许是唯一的方式。在回忆中萌发的嫩芽，只不过是没有土壤的幻影罢了。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，而承认某些“不必要”的东西，也似乎真的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困难。毕竟另一方当事人已经没办法回应了，他无需担心超出预期的结果。
“你说的没错阿尔弗，并不只是那样而已。所以我给他送去了向日葵。”布鲁斯的声音在空旷的蝙蝠洞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阿尔弗雷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，自然知晓这句话含义的老管家，略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布鲁斯的背影，但很快的阿尔弗雷德便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。他低头继续着手中的工作，仿佛刚刚的只不过是句“今天天气真不错”。
“恭喜您终于找出了原因。”老管家带上了护目镜，仔细的焊接装甲上的接口。“我以为您在选择雏菊时就已经知道了。”
“我以为那些小东西只有’离别’一个含义。”仿佛卸下了某些重担一般，布鲁斯的语调变得轻快了起来。“不过我倒觉得他更加适合向日葵。”
一旁默不作声的阿尔弗雷德似乎顿了一下，老管家拿着工具稍微沉默了一会才再次开口：“那是否需要我更换一下花瓶里的装饰？”
“那就换掉卧室里的那束吧。”布鲁斯头也不回的敲击着键盘，“还有，我很好，阿尔弗。”
“是的，您一直都很好。”阿尔弗雷德嘟囔着继续自己的工作，声音被嘈杂的背景淹没。
偌大的蝙蝠洞穴恢复了往日的景象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只是他忘记了一点，无论是布鲁斯还是蝙蝠侠，从来都不会有如愿以偿的时候。
—TBC—
